中國的俗話經(jīng)常說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，意思是父母養(yǎng)育子女以防自己老年無依無靠。

“孩子的一切都是父母給予的，將來長大也必須報答父母養(yǎng)育之恩。”自古以來，中國一代一代人都是秉持著這個觀念生活。

?人人都期待暮年有人依靠，但這個依靠怎么形成的呢？孩子與父母的關系靠“養(yǎng)育”換取“養(yǎng)老”真的靠譜嗎？

01中國人的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

今年“就地過年”的號召阻斷了多少人的回鄉(xiāng)路，也使多少人暗自慶幸“躲過一劫”。

這一劫，不僅是被催婚，被催育，還有一劫是：不知如何與父母相處。

在我們的文化傳統(tǒng)中，父母是被稱頌的對象，兒女是被教導“孝順、感恩”的對象?？墒牵卸骱托㈨樁疾皇强拷逃梢詫崿F(xiàn)的，感恩來自內(nèi)心深處愛的能力發(fā)展，孝順來自父母子女之間建立起安全信任的依戀關系。

這些都是建立在有能力愛與尊重子女的基礎之上，而我們傳統(tǒng)上的養(yǎng)兒防老觀念，可能會越來越成為阻礙兩代人建立愛的關系的因素。

說是阻礙，并不是說養(yǎng)兒不能防老，而是說如果父母養(yǎng)孩子的目標是為了防老，而不是為了培養(yǎng)孩子成為他自己的話，這樣一個將孩子物化、工具化的期待，很可能使父母難以給予孩子充分的尊重，孩子在發(fā)展過程中也會積累大量憤怒、悲傷、無助、羞愧等等情緒，在發(fā)展受限的同時，也會在情感中難以與父母之間建立平和溫暖的關系。

在農(nóng)耕文化之下，父母占有土地和農(nóng)具，子女的確是依附于父母而生存，父母只要手中擁有土地，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是很容易實現(xiàn)的。

現(xiàn)代人越來越擺脫了土地的束縛，兩代人之間物質(zhì)的牽絆越來越少，能維系聯(lián)結(jié)的，越來越趨向于情感。

這對于生于八十年代以前的父母來說，非常不易。

這一代父母的父輩，大多生活于物質(zhì)極度匱乏的年代，“被餓死”的恐懼使他們對物質(zhì)擁有強烈的依賴，而并不能信任情感的價值，他們對兒女的“愛”大多是物質(zhì)上盡量給予，情感上無法避免吝嗇。因為他們自己內(nèi)心的情感積累，實際上也非常稀薄，能給予孩子的情感非常有限。

這一代孩子成長為父母后，就會遇上非常沖突的情感體驗：

對上，自己父母養(yǎng)育自己的方式就是情感匱乏，他們并沒有多少能力給予情感；
對下，兒女早已擺脫了物質(zhì)匱乏，他們更多的需要是情感中的滿足、人格中的尊重、自我獨立的支持等等。

所以這一代父母，再簡單的秉持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，是很難再與自己的兒女保持情感上的親密的。

02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下的父母和孩子

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，當孩子被工具化對待后，他們的人格健康成長會遇上阻力。當父母期待養(yǎng)兒防老時，難免會把子女朝向“最有用，利益最大化”的方向去培養(yǎng)。

買學區(qū)房，讀名校，上各種培訓班，父母對子女的投入可謂是嘔心瀝血，可子女未必領情。

在孩子的內(nèi)心，他感受到的可能就是自己成為滿足父母自戀的工具，他并不為自己獲得的成績開心，相反，他可能為自己失去了游戲童年而悲傷。

失去童年游戲的孩子成長后也可能會遇上各種困難，他的創(chuàng)造力、人際交往能力、耐受挫折的能力、痛苦修復能力等等，可能都會適應困難，而這些能力，實際上在童年游戲中都有機會獲得發(fā)展。

?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，剝奪了孩子的獨立感與尊嚴感，導致兩代人情感中的敵意?

擁有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的父母，往往很難建立起孩子是獨立于自己的另外一個個體這樣的觀念。在他們內(nèi)心，孩子就是自己的擁有物，他們可以決定孩子的一切，當然，他們也樂意為孩子付出一切。

因為“孩子是我的，我給他的一切歸根結(jié)底還是我的”，他們?yōu)楹⒆痈冻龅囊磺卸际钦嫘膶嵰獾?，但是在孩子的感受中，卻可能是完全不被尊重，完全被剝奪的。

事實上，這里的確也隱含著剝奪。當父母為孩子做好一切的時候，潛意識的動力可能是“我行你不行，你離開我就完蛋了”。

所以孩子會一面享受來自父母的照顧，一面憤怒于父母剝奪了他自己的自主感、效能感，一面感受直接享用的輕松，一面羞愧于自己的無能。

長大后他也可能憤怒于父母不再有能力繼續(xù)給予全面的滿足，也憤怒于父母的全面照顧使自己失去了學習修正錯誤的機會，以致成年后的生活更加艱難。

?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的另一種常見剝奪是是剝奪了孩子分離與獨立的機會?

父母傾向于為孩子選擇和設計他的人生道路，因為父母認為“小孩子懂什么，不能讓他走彎路”，這就使孩子不得不放棄他自己在人生路上闖蕩和嘗試的機會，也習慣于服從父母的安排。

當這個孩子逐漸長大后，隨著他視野的逐漸開闊，他也可能會越來越將父母感受為無知無能的限制者。

他們會憤怒于父母不曾承認自己的能力，也憤怒于父母并不能真的給予自己想要的人生，還會嘲笑父母的無能，以及父母的“無能”對自己的傷害，同時又會潛意識中推動父母不斷重復對他的照顧與限制。

總之，兩代人會在各種擰巴里糾纏不清。

?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，父母的生存恐懼不斷投射給孩子，使兩代人的關系不斷增加張力?

養(yǎng)兒防老的一個“防”字，清晰的傳遞出老年人的生存恐懼，近些年不斷有媒體報道農(nóng)村失去生活能力的老年人自殺事件，這在某些地方已經(jīng)成為風潮。

從自殺老人的絕望中，我們依稀可以感受到老人與子女之間情感紐帶的脆弱，而這個紐帶，是從孩子出生時就開始建立的，之后需要持續(xù)多年的不斷修整加固，才能使兩代人之間真正建立起愛的紐帶。

?一個生活于“父母不慈愛，子女不可靠”文化環(huán)境中的人，兩代人之間很難產(chǎn)生彼此信任的依戀關系。不慈愛的父母對兒女來說，是混亂的，他最需要依賴的人，卻是可能傷害他的人，那這個孩子很難信任父母是可靠的。如果子女未來是生活中不能可靠提供養(yǎng)老的人，父母也很難全身心投入對子女的照顧，很難只是為了祝福孩子而照顧孩子，除非這對父母本身是人格成熟度非常高的人。

為了獲得內(nèi)心的安全感，父母就有可能對子女進行一些潛意識中的控制和貶低，有些父母常常掛在嘴邊的“要不是為了你”、“全是為你好”，父母將自己置于能力和道德高點上的時候，也將無能、無助的部分投射給了子女，在子女內(nèi)心產(chǎn)生的反應有可能是內(nèi)疚、羞愧，這就可以使父母對子女獲得全能控制感，從而抵御來自現(xiàn)實生活的無助和對生存壓力的恐懼，子女會因此而感覺更加無助。

那些分離化過程完成得好一些的子女，可能內(nèi)心產(chǎn)生的是對父母憤怒，用憤怒的力量幫助自己與父母保持著距離，他會拒絕父母的情緒控制，于是產(chǎn)生兩代人之間的沖突。

另外一部分父母的不安是，父母對未來不能得到兒女照顧的老年生活的恐懼，會讓他們在養(yǎng)育孩子的過程中有強烈的委屈，他們將對兒女的無法信任投射在養(yǎng)育關系里，會在建立親子關系中加注大量不安全、不信任的內(nèi)容。

如果父母對關系是懷疑的，就很難幫助孩子建立起對親密關系的信任，也許會使孩子相信親密關系是彼此剝削，彼此利用的，他們這樣對關系的理解方式，真的有可能造成未來在照顧老年父母時，感覺父母是無使用價值的，是累贅，進而導致失去照顧父母的耐心。

03擁有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的父母們

擁有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觀念的父母，真正進入老年期后，有可能會變得卑微、討好，反而更加破壞與子女的關系。

有些父母，曾經(jīng)對孩子擁有絕對的話語權(quán)，隨著漸漸老去，他們的力量感慢慢喪失，他們的信念依然存在。

他們會相信面對現(xiàn)在更有力量更有能力的孩子，他們面臨著被嫌棄和傷害的風險，于是他們在孩子面前變得卑微、恐懼，他們可能會討好孩子，也可能會拒絕孩子們的照顧努力。

有些老人不斷降低自己的生活標準，以期在孩子面前保持著的“我所求很少，你不要拋棄我”的恐懼。

實際上，所有的這些做法，情感中都在向子女傳遞著：你不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，我不得不用傷害自己的方式，來換取你減少對我的傷害。所以，這就造成有些父母越卑微，就會使子女越憤怒。

還有些父母，年老時開始反思自己與子女的關系。他們可以反思到自己曾經(jīng)的方式給孩子帶來的傷害，但他們并沒有能力承認自己是傷害者。

于是他們可能在內(nèi)心做一個逆轉(zhuǎn)：他們用糟糕的生活狀態(tài)來懲罰自己，同時感受到是因為子女沒有向自己提供照顧，所以才有了這么糟糕的生活，從而在內(nèi)心獲得些許的平衡：子女已經(jīng)懲罰了我，我不必再為過去內(nèi)疚了。

也有些父母會把自己內(nèi)心攻擊、傷害的力量投射到孩子身上。天天擔心孩子對自己不滿，擔心孩子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來，擔心孩子不管自己的老年生活等等。

他們的擔心帶來的，就是對孩子和敵意性感受，而這些敵意，最終可能導致子女對他們避之不及。

還有一些父母，內(nèi)心缺少對于人與人之間相互滿足的信任，他們更愿意讓自己成為給予者，從而在關系中擁有一個更有力量的位置，而當他們進入老年，當他們需要子女照顧的時候，他們很難讓自己處于一個需要被照顧的弱者位置，他們也很難讓自己對子女提供的照顧表達感激。

所以他們無意中就會破壞子女提供照顧的意愿：可能是貶低子女的給予，可能是拒絕接受子女的照顧、或者是在幻想中擴大自己給予的能力，不斷向子女許諾各種好處，等等。

所有的這些，都有可能使子女感受到自己對父母的照顧是沒有價值的，從而破壞子女持續(xù)照顧父母的耐心。

要想老有所養(yǎng)，功課是需要靠一生去努力完成的。年輕時要幫助自己發(fā)展出健康的人格，才更有可能在養(yǎng)育孩子的過程中，與孩子之間建立起安全又親密的關系，才有可能履行良好的養(yǎng)育功能。

只有盡到了父母的情感養(yǎng)育責任，而不僅僅是在物理中養(yǎng)育了孩子，才能夠建立起兩代人之間安全又親密的關系，情感中的聯(lián)結(jié)在。

即便是物質(zhì)艱難一些，老年的生活，是不會太差的。